“阮晴岚在哪?让她接电话”“少校,半个月前,阮同志就已经被调走了”
“陈彦同志,已经为国牺牲了。”
政委的话音刚落,阮晴岚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,一下子涌了出来。
陈彦是她在军工方面的导师,谁能想到,在一次爆破试验中,飞散的弹片夺走了他的生命。我这心里真不是滋味,好好的一个人,说没就没了。
政委神情严肃地说:“陈彦同志在牺牲前,提议让你接下他的工作,组织经过考核,认为你确实有这个能力,阮晴岚同志,你愿意吗?”
阮晴岚没有丝毫的迟疑,马上站起身立正,含着泪回答:“我愿意!服从命令本来就是军人该做的!”
政委接着问:“就算你们的研究风险特别高,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,你也愿意吗?”
“我愿意!”
“就算你要去边疆封闭式工作三年,期间见不到丈夫和孩子,你也愿意吗?”
阮晴岚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虞荆州那张俊朗却带着冷意又优雅的脸,还有女儿星星可爱的模样。就迟疑了一秒,她就坚定地说:“我愿意。”心里想着,为了国家,这点牺牲算什么。
政委也已经眼里含着泪,站起来庄重地向她敬了个礼:“阮晴岚同志,我代表组织感谢你。”
阮晴岚在夜色里慢慢往家走,手里拿着一个狙击枪的瞄准镜。
这是陈彦留下的东西。
他没有家人,留下的东西全部分给了以前的战友。
这个瞄准镜是他很珍爱的物件,上面还刻着“彦”字。
他活着的时候,不仅教阮晴岚科研方面的知识,还额外教过她射击。
现在,这个在她心里像哥哥又像父亲一样,是最好的导师的人,永远地离开了。想到这儿,她的眼泪又忍不住哗哗往下流。
突然,前方传来一个既带着轻蔑又很动听的男声:“哭什么呢?”
那个人从屋檐下走了出来,黑色的军靴踩在月光里,修长的腿,窄窄的腰,宽阔的肩膀,身材好得没话说。
军帽下面,是一双显得高贵又冷漠的俊眼,还有好看的眉毛。
他就是阮晴岚的丈夫,虞荆州。
“荆州,你提前回来了?”阮晴岚有点惊喜,但很快又被悲痛的情绪淹没。
陈彦牺牲的事属于军事机密,暂时不能告诉外人,就算是虞荆州也不行。
她只好擦干眼泪,小心翼翼地把瞄准镜收起来。
可虞荆州已经飞快地把瞄准镜抢了过去。
黑色的瞄准镜管落在他雪白的手套上,他慢慢扯出一个带着嘲讽的笑容。
“又是陈彦?你这么晚回来,是去见他了?看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,怎么?他就这么让你忘不了,是你的初恋?”
一直以来,虞荆州都误会她和陈彦的关系。
阮晴岚已经解释过无数次,他们之间只有战友和师徒的情谊,可虞荆州的疑心在今晚又彻底爆发了。我这心里真是又气又急,怎么就说不通呢。
“那他的瞄准镜怎么会在你手里?你今晚到底在哭什么?”他的质问一句接着一句,让人喘不过气。
阮晴岚没法回答。
虞荆州气得转身就走。
阮晴岚赶紧追上去:“你刚回来就要走吗?我们都三个月没见了,我……星星很想你。”
虞荆州冷笑一声:“她又不是我亲生的女儿,怎么会想我?”
这话像一把刀,刺得阮晴岚心里一疼。
星星确实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,她的父母在越战中牺牲了,阮晴岚没跟虞荆州商量就领养了她。
虞荆州带着讥讽说:“女儿是别人生的,妻子心里想着别的男人,有时候我真怀疑我到底有没有家。”
阮晴岚的心像是要碎了一样疼。
长久以来,虞荆州对她一直很冷漠,她的心早就被伤得千疮百孔了。
可下个月她就要去边疆了,能和他团圆的日子没多少了。
于是她又主动低下头,跑出小巷追上虞荆州。
却看到刚才还对她冷漠无情的丈夫,此刻正笑得眼睛弯弯,温柔地看着他身边的女人。
那个女人长得特别美,长长的卷发在风里轻轻飘着,淡紫色的连衣裙在路灯下闪着柔和的光。
她是虞荆州的初恋,林洛雯。阮晴岚心里清楚,虞荆州看不上自己。
虞荆州是将门之后,而且祖上很有势力,家里出了很多文学家、建筑师,还有各行各业的高级知识分子。
他从小读了很多书,眼界特别高,只和精英人才来往,他和阮晴岚的婚姻纯属意外。
上山下乡的时候,大少爷虞荆州被下放到农村干苦力。
阮晴岚是村里最能干的姑娘,帮了他很多忙。
和阮晴岚这种贫下中农结婚,有助于证明他已经抛开了那些资产阶级的思想,所以虞荆州娶了她。
后来虞荆州在越战中立下很多战功,用命拼出了自己的前程,年纪轻轻就升成了少校。
所有人都服他,觉得他忠于党、忠于国家。
他再也不需要靠娶一个贫下中农的妻子来证明自己思想端正了。
在他眼里,阮晴岚就是个没什么文化,把“莎士比亚”念成“杀死标儿”的傻瓜,根本没法和林洛雯比。
林洛雯和虞荆州家境差不多,她不光漂亮,还很有才华,现在是国内有名的舞蹈家。
此刻阮晴岚站在暗巷里,默默地看着路灯下的虞荆州和林洛雯。
黄色的光晕给他们笼罩上一层浪漫的氛围,他们站在一起,真的是人们说的“郎才女貌”、“天造地设”。
阮晴岚最终还是没有去打扰他们,迈着沉重的脚步赶回家,去照顾女儿星星。
她第一次认真地想,是不是该离婚了。
她和虞荆州的感情本来就不好,以后还要分开三年,恐怕等她回来,两个人连陌生人都不如了。
看着星星可爱的睡脸,阮晴岚忍不住默默地流泪。
她害怕离婚后,虞荆州更不认星星这个女儿了,为了给星星一个完整的家,阮晴岚不敢提离婚的事。
可她没想到,星星居然很喜欢林洛雯,甚至比喜欢自己还喜欢。
距离去边疆只剩不到一个月了,这一个月里阮晴岚还有很多工作要做。
首先就是和专业蓝军的对抗演习,现在她在装甲步兵团里担任高级通讯员。
演习前要提前安装通信设备,为此阮晴岚要在荒山野岭里忙三天。
知道她要出门三天,星星哭了很久:“妈妈坏,妈妈不要我了。”
阮晴岚心疼地紧紧抱着星星:“宝宝乖,妈妈三天后就回来,回来给宝宝买大蛋糕,过生日,好不好呀?”
她使劲擦着眼泪,不敢跟星星说这三天只是开始,以后她还要离开三年。一想到要离开这么久,心里就酸酸的。
阮晴岚很想在去边疆前多陪陪星星,所以在山里安装设备的时候,心里特别着急。
一着急就容易出错,她的右手不小心被沉重的设备砸了一下,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。
医务员赶紧跑过来,可阮晴岚正全神贯注地忙着,忍着疼把设备安装好才接受包扎。
她一刻也不停地赶回家,订了蛋糕,买了洋娃娃,高高兴兴地往家赶。
刚到家门口,就听到星星和虞荆州的笑声传来:“雯雯阿姨是不是很厉害?”
“是!雯雯阿姨比妈妈还厉害!”
阮晴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虞荆州大大咧咧地坐在院子里,星星坐在林洛雯腿上,就像最和睦的一家三口。
林洛雯正手把手教星星玩弹弓,射落树上的叶子,几乎百发百中,星星开心地拍手叫好。
虞荆州看着她们俩,眼神里满是宠溺:“星星,你雯雯阿姨枪法更准哦,她是爸爸这辈子见过的女人里打枪最厉害的。”
林洛雯的笑声很好听:“没有啦,我的枪法一般般,不过比起星星妈妈,确实强很多。
哈哈哈当初她可是一千发子弹全都打偏了,成了整个军区的笑话。”
她毫不在意地在阮晴岚的丈夫和孩子面前,提起阮晴岚以前的糗事。
虞荆州和星星笑得前仰后合。
平时面对阮晴岚时,虞荆州总是冷冰冰的,星星也总是哭唧唧的,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们笑得这么开心。
可在林洛雯面前,他们就像相亲相爱的父女,虞荆州愿意做星星的好爸爸,星星也开心得像朵盛开的太阳花。
阮晴岚一直在门外看着他们的幸福场景,心里既有点欣慰,又有点心酸。
这时星星看到了她,立刻清脆地喊了声:“妈妈!”阮晴岚不想破坏星星过生日的好心情,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:“宝宝,生日快乐,妈妈给你买了蛋糕。”
可是她买的大蛋糕,星星只吃了一口就不吃了。
“妈妈这个不好吃,没有雯雯阿姨给我买的蛋糕好吃。”她眨着大眼睛,说出的话特别实在。
阮晴岚的心越来越凉。
林洛雯对她文雅地笑了笑:“听说今天是星星宝贝的生日,我提前在上海凯司令给她定了白脱栗子奶油蛋糕,抱歉啊,不知道你要回来,我们三个人已经吃完了。”
他们三个人,这话一听,就显得阮晴岚像个外人。
旁边的虞荆州冷着脸,目光扫过阮晴岚缠满绷带的右手。
阮晴岚像被电到一样,赶紧把手藏到桌底,好脾气地笑了笑:“嗯,谢谢林小姐陪我女儿过生日。”
林洛雯笑得特别得意:“我和星星讲了你五年前刚参军的事儿,星星听得可开心了。”
五年前阮晴岚和虞荆州结婚,同年入伍,那时候她只会种地,对侦查、枪械、格斗一点都不懂,在新兵营里出了名的笨。
林洛雯不知道从哪了解得这么清楚,把她过去的糗事全都说了出来。
“……一千发都打偏那次,我都看不下去了,当时我受邀在部队里参加文艺汇演,我走到你妈妈旁边,身上还穿着舞蹈裙,夺了她的枪换了弹夹,哒哒哒十枪,全都中了十环……”
星星听得眼睛都亮了:“阿姨你好厉害!”
林洛雯当年确实很厉害,她穿着裙子,枪法又准,又美又飒,虞荆州就站在不远处看着,看她的眼神里满是爱慕。
那时候阮晴岚就知道,自己输了。
五年后的今天,输得更惨了,或者说,一直都很惨。
她又惊讶又失落地发现,不光虞荆州喜欢林洛雯,连星星也更喜欢林洛雯。
要是星星能自己选,她大概会选林洛雯当妈妈吧。
晚上阮晴岚洗漱的时候,用左手笨拙地倒水。
虞荆州帮她拿起暖水瓶,眉眼里带着一点厌恶:“五年了,你还是一点进步都没有,布置个通讯设备都能把自己手砸伤。”
阮晴岚心里一颤,原来他早就知道了。
也难怪,毕竟他是装甲机步团里最出色的营长,团里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楚。
他知道阮晴岚受了伤,也知道阮晴岚会提前回来,可他还是带林洛雯回家给星星过生日。
她回家12个小时了,关于她的伤,虞荆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,只有奚落。
“这5年你关心过我吗?”阮晴岚强忍着泪水,直视着虞荆州的眼睛。
“你知道这5年来我在学什么吗?你知道我练了多少万枪吗?你知道我要承担什么任务吗?”
虞荆州冷冷地看着她,一脸看不起的样子:“我不知道,我也懒得知道。”
阮晴岚一下子闭上眼,两行眼泪流了下来。
她没想到虞荆州能无情到这个地步,离婚的想法越来越强烈。
“咳。”虞荆州补充道:“我的意思是我平时太忙,没时间关心……不,没时间知道你的事。就像明天的对抗演习,我花了很多心思,必须赢过蓝军。”
阮晴岚讽刺道:“你这么忙,还有时间和林洛雯旧情复燃?谈情说爱?”
虞荆州眼睛一瞪,朝阮晴岚吼道:“不准你这么说她!她还没结婚,这话传出去会毁了她的名声!”
阮晴岚愣住了,原来就算是吵架,虞荆州最在意的还是林洛雯的名声。
她彻底心寒了,很想质问他,很想跟他大吵一架,但明天是全军演习。
军人要以任务为重。
阮晴岚只能说:“等演习结束,我有话要跟你说。”
她想告诉他,她就要去执行保密任务了,要去三年。和平时代,每个军区都有一支专业的蓝军。
他们负责研究友军的弱点,针对这些弱点进行训练,在演习中给对方致命打击。
虞荆州和阮晴岚所在的装甲步兵军团这次是红方,他们提前准备了三个月,却输得特别惨。
蓝军神出鬼没,打法又诡异又厉害,炸了红方的坦克群,端了红方的指挥部,以差不多1:20的战损比赢了红方。
虞荆州快要气疯了,自从建团以来,他们还从来没输得这么惨过。
距离演习结束还有半小时,他举起望远镜看向丛林深处的通信部。
那是为数不多还没被蓝方攻占的据点了。
一个穿着迷彩服的蓝军军人快速又安静地靠近,动作非常敏捷。
他一下子就解决了通信部前的两个哨岗,在楼上所有火力都对准他时,他闪转腾挪,像玩一样干掉了狙击手和火力手。
这么出色的单兵能力,虞荆州从来没见过。
眼看通信部剩下的人都被这个人解决了,作为通讯员的阮晴岚突然滚到窗口,举起了狙击枪。
就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,她甚至都没瞄准,一枪就打中了那个人的头。
虞荆州瞳孔一缩,不敢相信地盯着她。
真的是她,右手还有伤,脸依旧那么温柔,眉头都没皱一下,好像做了件很轻松的事。
虞荆州一直举着望远镜看着,看了很久,身后的指挥员、副营长等人都快怀疑他变成雕像了。
直到传令官跑过来说:“报告营长,通讯员阮晴岚击毙中校一名!”
那个被阮晴岚“击毙”的中校,此刻正坐在阮晴岚对面。
这个人脸上涂着厚厚的迷彩,还是遮不住他英俊硬朗的五官,他饶有兴致地盯着阮晴岚。
“同志,你的枪感很不错啊,五十米内不用瞄准就能打中目标。”
阮晴岚礼貌地点点头。
过去五年,她没有一天不练枪,已经练到抬手就能打中的地步,水平快赶上专业狙击手了。
“喂,你叫什么名字?”那中校凑过来,笑容里带着点玩味。
阮晴岚往后退了两步,严肃地说:“因为是演习,我用的是空包弹,如果是实战……你现在已经是死人了——死人是不能说话的。”
中校听了哈哈大笑,眉眼间充满了意气,像夏天的阳光一样明亮耀眼。
阮晴岚低下头不看他。
有陈彦这个例子在前,她已经不敢和其他男性走得太近了,怕虞荆州又误会。
她抬脚往集合地走,怎么也没想到,路上会踩到散落的榴弹。
演习用的榴弹没有杀伤力,但爆炸时的力量能把人掀翻。
偏偏阮晴岚站在悬崖边,那一瞬间她没站稳,整个人滚下了山崖。心里咯噔一下,这下糟了。她的身子被尖利的石头撞得生疼,就在这时候,一只有力的胳膊突然揽住了她的腰。
救了她的是那位中校,这时候他像块垫背的一样托着她,说:“别害怕,别动。”
阮晴岚连大气都不敢喘,看着中校扯断藤雯,把两人绑在一起,然后动作快得像风一样往上爬。
爬到安全的地方,团部的人一下子都围了过来,虞荆州跑在最前面,那张好看的脸上难得有了着急的样子。
“你怎么样?有没有受伤?疼不疼?” 他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。
医务兵站在他后面提醒:“首长,您得让一下,我们才能给伤员检查。”
虞荆州有点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退,又摆出那副冷冰冰、很高傲的样子。
这时候野战通信车开了过来,话务员向虞荆州敬了个礼,说:“报告首长,S 城来电话了,隔着十八座山的单位,转了好多回线才联系到这儿,估计是有要紧事。”
虞荆州不太情愿地接过电话,听到那边的声音,脸色一下子就变了。
“洛雯?你受伤了?别哭别哭,好,我马上过去看你。” 林洛雯的爸爸职位很高、权力很大。
她算是个标准的高干子女,想找虞荆州的时候,就算他在野外搞演习,也能通过军用无线网络联系上他。
挂了电话,虞荆州的神情变得更烦躁、更着急了,催着医务员赶紧检查阮晴岚的伤。
阮晴岚冷眼看着虞荆州的一举一动,开口问:“林洛雯伤到哪儿了?”
虞荆州有点不自然,低声说:“阑尾炎。”
“你想去看她?” 阮晴岚又问。
医务员已经确定阮晴岚没什么大事,就是有点皮外伤。
倒是那位中校背着阮晴岚爬山的时候,脚趾不小心骨折了,得住院。
“谢了,兄弟,等我忙完这事儿请你喝酒。” 虞荆州拍了拍中校的肩膀,戴上帽子就要走。
阮晴岚突然大声说:“虞荆州,你不能去看林洛雯。”
虞荆州皱起眉头:“你小声点行不行?她伤得比你重,她比你更需要…… 需要我照顾,我是以朋友的身份去照顾她。”
阮晴岚严肃地说:“我不是要追究你和她的关系,她今天滥用特权联系你,这对其他人来说都不公平。
你想过没有,在场的几千名士兵背后有几千个家庭,说不定有谁的爸爸现在受伤了,有谁的妈妈现在住院了,但他们没办法马上联系到正在军演的孩子!”
阮晴岚心里又气又急,在这个人人平等的现代社会,军人就应该做好榜样才对。
这是她第一次对虞荆州发脾气。
她也承认,这愤怒里有嫉妒,她嫉妒林洛雯。
就在她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的时候,他却要跑去看林洛雯。
她马上就要去边疆待三年了,离开前剩下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很珍惜,可虞荆州心里只想陪着林洛雯。
阮晴岚拼命压下心里的嫉妒,她时刻记得自己是个军人,思考问题得先从国家和集体的角度出发。
她觉得今天林洛雯滥用权力,就是对其他士兵的不公平。
可虞荆州只觉得阮晴岚在闹脾气:“别借着这事小题大做行不行?”
他压低声音,带着点羞辱地对阮晴岚说:“你现在这样子就像个失去理智的妒妇,一点军人该有的骨气和尊严都没有!”
阮晴岚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,几乎要哭出来,眼睁睁看着他转身走了,那背影冷冰冰的,一点情分都没有。
旁边一直闭着眼睛休息的中校突然开口:“他是你老公?”
阮晴岚没说话。
“老公” 这个亲昵的词从来都不能用在虞荆州身上,说 “丈夫”“爱人”“对象” 也都觉得不对。
多可笑啊,结婚 5 年,阮晴岚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和虞荆州的关系。
“离婚吧。” 中校睁开眼,黑亮的眼睛深深地看着阮晴岚:“他配不上你。”
野战医院里,阮晴岚把一束粉百合花放在中校床头。
现在她已经知道他是谁了。
他叫郑朗霆,29 岁,是某个高度保密的特种兵大队的中队长。
在这次红蓝对抗演习中,他是副指挥官,还一个人歼灭了红方三百多人,实力特别强。
最后却被不起眼的通信兵阮晴岚 “枪毙” 了,这在整个军区都成了件让人吃惊的事。
这时候郑朗霆翘着二郎腿,悠闲地翻着报纸,等着阮晴岚给他削苹果。
“怎么样了啊?” 他突然问。
“什么怎么样?” 阮晴岚没明白他的意思。
郑朗霆露出个有点坏的笑:“你离婚那事儿,办得怎么样了啊?”
阮晴岚严肃地说:“这是我的私事,就不麻烦首长操心了。”
“嘶 ——” 郑朗霆突然捂住打着石膏的脚:“疼啊,真疼。”
阮晴岚立刻慌了,凑过去关心他,眉头皱得紧紧的,恨不得替他疼。
她向来懂得知恩图报,人实在得很。
郑朗霆身子扭得像麻花,突然抖个不停。
“你没事吧中校?你……” 阮晴岚急得不行,拿开郑朗霆盖在脸上的报纸,却看到他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,眼睛里满是狡黠,一点正经样子都没有。
“哈哈哈对不起,你太好骗了,骗你真好玩儿。阮晴岚同志,你感情还挺丰富,我真好奇虞荆州那种冷冰冰的人怎么能吸引你。” 郑朗霆笑得更像个调皮的家伙了。
阮晴岚认真地回答:“要是没有虞荆州,我现在还在乡下种地呢,他是我的贵人,我感谢他让我看到了更大的世界。”
郑朗霆听了这话,神色也严肃起来,过了一会儿沉声说:“同志,你记住,我们人生中最大的贵人永远是我们自己。”
阮晴岚离开的时候,郑朗霆把那束粉百合扔到她怀里:“别给我,给你老公那个小情人送去,气气她,让她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。”
阮晴岚有点不知所措,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,郑朗霆大声说:“别跟我说你不敢,能打出那种枪法的人肯定不是胆小鬼,你有血性,得让他们知道你的厉害!”
被郑朗霆这么一鼓励,阮晴岚心里生出一股勇气,真的拿着这束粉百合,雄赳赳气昂昂地往林洛雯所在的市立医院特护病房走去。
可刚走到病房门口,她的勇气就一下子没了。
因为她看到星星也在里面。
林洛雯好像伤已经好了,穿着病号服在窗前跳舞,阳光照在她飘动的长发上,又温柔又漂亮。
星星仰着头看她,满眼都是羡慕:“阿姨好漂亮啊,要是阿姨是我妈妈就好了,那样我也能变成舞蹈家了。”
林洛雯怜爱地抱起她亲了一下:“阿姨也想当你的妈妈呀,这样就能天天教你跳舞了。”
说着,她看向坐在床边的虞荆州,眼神里带着别样的情意。
那一刻,阮晴岚觉得浑身的伤口都在疼。
最疼的还是心,像被无数支箭射中了一样。
好像感觉到了她的目光,虞荆州突然扭头看向门口,原本温柔的眼神立刻变得像刀子一样,直直地刺向阮晴岚。
“你来干什么?” 虞荆州大步走到门外,抢过阮晴岚手里的粉百合,扔到了垃圾桶里。
“洛雯对花粉过敏,你是故意来让她难受的?”
阮晴岚现在不想跟虞荆州吵架,她更关心另一件事:“我来看星星,为了演习,我已经两天没见到她了。”
星星好像猜到阮晴岚听到了刚才的话,有点怯生生地走过来,用小胳膊抱住阮晴岚:“妈妈,我最喜欢你了。”
阮晴岚平静地抱起她:“你更喜欢雯雯阿姨对不对?星星跟妈妈说实话,妈妈不会生气的。”
星星抠着手指,犹豫着点了点头:“以前爸爸不理我,跟雯雯阿姨一起玩的时候,爸爸才像是我的爸爸。”
孩子的话很直白,阮晴岚却听得很明白 —— 有林洛雯在,虞荆州才会表现得像个慈爱的父亲。
这大概就是爱情的力量吧,林洛雯能让虞荆州展现出和善美好的一面。
事到如今,阮晴岚彻底下定了决心。
“离婚吧。” 医院花园里,阮晴岚把离婚协议书递给虞荆州。
虞荆州脸上愣了几秒:“你说演习结束后有话对我说,就是这件事?”
不是。
阮晴岚本来是打算说执行三年秘密任务的事,但现在,她觉得没什么所谓了。
赶紧离婚,让虞荆州跟林洛雯结婚,星星成为他们的女儿,会比跟着自己更幸福。
这样一来,阮晴岚去边疆后,也能没有牵挂。
这对谁都好。
“你今天签完,明天我就上报组织,说不定这个月就能批下来。”
虞荆州死死地盯着阮晴岚,想从她脸上看出哪怕一点点赌气的样子。
可阮晴岚脸上很平静,甚至还带着点自嘲地笑了笑。
“不用谢我,我知道你早就想离婚了,只是怕被人骂成陈世美,怕被大家指责…… 别担心,要是有人问起来,我会说是我不要你的。”
虞荆州一动不动,阳光下,他琥珀色的眼睛里像有火在烧,压抑着满满的怒火。
最后他什么都没说,转身就走了。
阮晴岚捂住自己的心口,那里空空的,疼到已经感觉不到疼了。
她突然发现,关于虞荆州,她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的背影。
虞荆州总是先离开的那个,从来不会主动停下来等她。
阮晴岚仰头看着天,突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。
演习结束后,组织上给她放了假,让她养伤,也让她跟大家告别。
阮晴岚抬起脚,又往野战医院走去。
她心里惦记着郑朗霆是她的救命恩人,以后三年都见不到了,她想趁现在好好照顾他,报答他。
快走到病房楼下的时候,一辆吉普车从她身边飞快地开了过去。
虞荆州迈开长腿,从驾驶座上跳下来,手里拎着两瓶茅台,动作随意得像个拎着啤酒瓶去打架的混混。
阮晴岚吃惊地追上去:“你来干什么?”
虞荆州一边点烟一边走进走廊,他解开了风纪扣,露出衬衫领下的喉结和锁骨。
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看他。
“你疯了?在医院抽烟?还穿得这么不整齐?就不怕被纠察兵抓到通报批评吗?” 阮晴岚觉得虞荆州太不对劲了。
以前的虞荆州不抽烟不喝酒,军容军貌特别整齐,完美得像个冰雪做的雕塑,是全军的榜样。
“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 阮晴岚拉住他的袖子低吼。
虞荆州掐了烟,反手抓住她的手腕:“我来请你的新相好喝酒,不行吗?”
阮晴岚急坏了,她不想在外面丢人,拼命拦住虞荆州。
“什么新…… 新相好?说话别这么难听,他是我的救命恩人!”
虞荆州冷笑:“他不光救了你的命,还把你的心也勾走了吧?
我本来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提离婚,你说我哪点配不上你?能力、学问、长相、家世…… 我哪样不比你强,你竟然敢提离婚?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?
后来我想通了 —— 是因为郑朗霆,他是挺厉害,不到三十就当上了中校,演习里还把我们打得很惨,很威风是吧?比我还厉害是吧?”
阮晴岚一下子明白了:“你还在为演习输了生气?但你有火别往我身上撒,我不欠你的!”
虞荆州危险地眯起眼睛,盯着阮晴岚:“你敢跟我顶嘴了?就因为他?行,阮晴岚,你真行,先是陈彦,又是郑朗霆,你勾引男人的本事越来越……”
阮晴岚狠狠扇了他一巴掌。虞荆州白皙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一个红手印。
他一直是天之骄子,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扇耳光。
他捂着脸,不敢相信地看着阮晴岚,眼角有点红,又委屈又有点让人觉得可怜。
阮晴岚竟然觉得他有点可怜:“呃…… 对不起,别像个小孩一样闹了,我们像成年人一样把离婚协议签了,把事情解决掉,好吗?”
“不好!” 虞荆州任性地大吼,攥紧阮晴岚的手腕,强行把她拽到郑朗霆的病房门口。
他一脚踹开病房门,浑身都透着暴躁的怒气。
可病房里空无一人,被子叠得像豆腐块一样整齐,床单上一点褶皱都没有。
床头柜上留着一张纸条,上面的钢笔字写得又潇洒又有劲儿:“晴岚同志,后会有期。”
郑朗霆已经提前回部队了。
虞荆州的怒火没地方发泄,抓起纸条发火:“他凭什么叫你‘晴岚’?我都没这么叫过!”
阮晴岚已经摸透了虞荆州的脾气,他表面上傲气十足,其实心里就像个小孩。
用对付小孩的办法对付他就能解决问题。
“你为什么不想跟我离婚?你这么胡搅蛮缠不就是不想离婚吗?难道你喜欢我?爱上我了?因为太爱我,所以看到我和别的男人走得近一点就吃醋了?”
阮晴岚故意用话刺激他。
虞荆州果然上当了,耳垂红得像要滴血,说话都有点结巴:“谁、谁爱上你了?你少自作多情!”
阮晴岚突然提高声音:“难道你是胆小鬼?不敢跟我离婚,怕被别人背后指指点点,骂你是我不要的人?”
虞荆州大怒:“你胡说八道什么!”
阮晴岚把离婚协议的复印件拍在桌上:“是男人你就签,别磨磨蹭蹭的!”
虞荆州被她带着情绪激动起来,眼睛都急红了。
阮晴岚继续火上浇油:“星星的抚养权我不要,所有财产我也都不要,我什么都不带就走,我够有骨气了吧!你一个大男人还比不上我?”
虞荆州脑子里最后一根理智的弦断了,他恶狠狠地说:“你肯定会后悔的!”
然后他掏出钢笔,在协议上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阮晴岚拿过离婚协议扭头就走。
虞荆州愣在原地,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被她牵着鼻子走了。
虞荆州一向傲慢,从来没向谁低过头,让他对这个来自乡下、性格老实的前妻低头,更是想都别想。
在他心里,阮晴岚永远是那种柔柔弱弱、对他百依百顺的样子,任由他摆布。
“阮晴岚肯定会后悔,她肯定会来找我…… 到时候我先不理她,等她来求我好几次,不对,来求我六次之后我再理她……”
他又回到了市立医院,一头扎进林洛雯营造的温柔环境里。
林洛雯看出他心思不在这儿,自己跟他说十句话,他顶多回应一句。
她的举止越来越妩媚,心里却满是阴暗的想法,猜测是那个乡下来的阮晴岚影响了虞荆州。
一想到阮晴岚她就生气。
过去几年,她在国外留学。
回国后她惊讶地发现,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虞荆州竟然娶了又粗俗又笨拙的阮晴岚,就像一块美玉掉进了泥坑里。
后来林洛雯用尽各种手段,重新温暖了虞荆州那颗冰冷的心,让他又跟自己亲近起来。
他们常常关起门,一起聊诗歌,聊哲学,从《红楼梦》聊到《安娜・卡列尼娜》,有说不完的话。
虞荆州和林洛雯待在一块儿,感觉就像回到了自己那青葱又单纯的少年时候,心里挺舒服的。
林洛雯总觉得,再过些日子,自己肯定能让虞荆州跟阮晴岚分开,然后勇敢地跟自己在一起,她一直这么盼着。
可她真没料到,这一天会比她想的来得还要早。
阮晴岚主动提出了离婚,虞荆州无精打采地说自己已经签好协议了。
那一刻,林洛雯心里高兴得简直想跳起来,可她使劲压着那份喜悦,挤出几滴眼泪说:“真没想到阮晴岚这么狠心,该不会是…… 早就找好别人了吧?”
虞荆州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,铁青铁青的。
“别生气了。” 林洛雯伸出纤细的手,特别温柔地摸着虞荆州宽阔又笔挺的后背。
“今晚就在这儿吃饭吧?我让吴妈做你最爱喝的橄榄瘦肉螺头汤。”
虞荆州好像没听见似的,突然站起来就回部队了。
这天,他打了一下午的电话,联系所有能用上的关系。
“帮我查查郑朗霆这个人,他的来历,他在哪儿驻扎,结没结婚……”
“别问我为啥查他,我就是对他好奇,想了解了解,行了吧?”
“当然是越快越好,最好马上就给我回信,查他能有多难,他又不是什么神仙。”
……
虞荆州真觉得查清楚郑朗霆的来历是件挺容易的事。
可他等了快半个月,也没人给他个答复。
这期间,他无数次想回家看看。
那个家,是他和阮晴岚一起住的地方。
但每次心里一冲动,他又都忍住了,他等着阮晴岚像以前那样来 “求” 他回去呢。
以前每次冷战,都是阮晴岚主动低头来和好的。
虞荆州心里本能地觉得,这次肯定也一样。
半个月后,他终于等到了朋友的回复:“那个郑朗霆太难查了,所有信息都保密得特别严,我只能偷偷跟你说,他驻扎在边疆,……”
朋友说出一个地名,Y 城,虞荆州一下子就放心了。
因为那地方偏僻得不行,听说是陈彦搞试验的地方。
总之,离阮晴岚远得很。
这样一来,郑朗霆就算本事再大,也没法跟阮晴岚有啥牵扯了,虞荆州心里暗暗高兴。
而且林洛雯就在自己的团里,一举一动都在自己眼皮底下,以后想拿捏她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,他心里这么想着。
可他不知道,这时候,三千公里外的 Y 城,阮晴岚已经拎着行李下了火车。
边疆的星星和月亮特别亮,空气也清新干净。
阮晴岚停下脚步,深深吸了几口空气,感觉心里很舒畅。
早就等在站台外的吉普车上走下来一个人,身材高大又健壮,摘下墨镜,露出一双含着笑意的黑亮眼睛。
“晴岚同志,又见面啦。”
郑朗霆接阮晴岚上了车,路上跟她介绍了研究基地的情况。
阮晴岚这才知道,自己所在的研究基地是由郑朗霆的部队保护的。
“在边疆会遇到很多突发情况,我们特种部队平时执行任务,同时也要保证你们的安全。”
阮晴岚不禁感叹缘分真奇妙:“上个月我们还在军演上见过,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。”
郑朗霆说:“你的研究项目很特殊,需要在不同强度的战争环境中应用,所以不会只驻守在这一个基地。
以后我们特种兵执行任务时,可能需要带上你,这对你的专业能力和身体素质要求都很高。
上级考察你很久了,上次军演也是对你的一次检验,结果比我们预想的要好很多。”
郑朗霆说到这儿,笑容更深了,眼睛亮得像星星:“谁都没想到我会被你一枪打中头部。”
阮晴岚也跟着笑了:“那天我真就是运气好。”
“不是运气,是你平时积累的实力。阮晴岚同志,很高兴你能加入我们,以后就要一直在一起了,不管什么时候,一辈子都是。”
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,他的声音特别低沉平缓,既像傍晚的钟声一样清朗,又像广阔的丝绒海洋一样温柔。
阮晴岚心里一阵激动。
她明白他话里的意思。
他们以后会是生死与共的战友,永远不会有什么功成名就,也不会一步登天,只会默默无闻地保卫国家。
做着惊天动地的大事,却做个隐姓埋名的人。
透过车窗,阮晴岚抬头看天,天上繁星闪耀,她想起了漫长的路途,想起了女儿星星,心里既有豪情又有柔情。半个月后,星星突然发了高烧。
虞荆州放下手头的军务,守在星星的病床边,手忙脚乱地想做好一个父亲。
星星一直哭着喊妈妈,问他 “妈妈” 怎么还不来。
虞荆州心里既难受,又有点偷偷地高兴。
难受的是星星很可怜,像个没妈的孩子。
高兴的是,他终于有个强硬的理由去找阮晴岚了。
虞荆州给通讯连打了个电话,清了清嗓子,带着威严说:“阮晴岚在哪儿?让她来接电话,咳,我军务很忙,平时肯定不会用军用电话联系她。
但她女儿生病了,她作为母亲,应该尽义务照顾孩子。”
通讯连连长回答说:“可是半个月前,阮晴岚同志就已经被调走了。”
虞荆州一下子懵了,很震惊。
“什么?不可能!她调到哪儿去了?我怎么不知道?别跟我开玩笑,军队里不能随便开玩笑!”
通讯连连长的声音带着为难:“这…… 少校同志,我也不清楚啊,阮晴岚同志的档案被秘密调走了,她的去向没有公开,要不你去问问团长……”
虞荆州没等他说完就挂了电话,赶紧回军区找团长。
团长脸色严肃:“你问这个干什么?”
虞荆州脱口而出:“她是我老婆…… 不,她是我孩子的妈妈,我的孩子病了,现在需要她照顾。”
团长毫不客气地说:“你去大院里问问,军嫂们都在传你们感情早就不好了,你整天跟那个林家丫头混在一起,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夫妻,星星是你们的私生女。”
虞荆州气得猛拍团长的桌子:“谁说的?我撕了他的嘴!”
团长被他气笑了:“你小子,真行,脾气够倔,也就你敢以下犯上拍我桌子。
别问我阮晴岚去哪儿了,我不知道,你们的离婚报告是我批的,但她的调令是从师部直接下来的,根本没问过我的意见。”
一小时后,虞荆州开车飙到师部,速度快得门口的守卫都来不及敬礼。
他把军容军纪都抛到一边,以一种疯狂的速度穿过大院,冲散了两个队列,跳过三个花坛,违反了好多严格的规定。
两队警卫连的士兵跟在他后面追,可根本追不上他,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闯进会议室,在无数军官惊讶的目光中,质问坐在最上面的师长:“阮晴岚在哪儿!”
虞荆州被记了处分。
这是他军事生涯中第一次被记处分。
整个师部都在传他 “带着两队警卫连创造短跑记录” 的笑话。
一天前,他还是全军的模范,完美得让人挑不出一点错。
而现在,炎炎烈日下,他被罚在训练场中间站军姿。
“哟,短跑冠军,在罚站呢?” 路过的军官跟他开玩笑。
虞荆州眼睛都没斜一下,气息冰冷,琥珀色的眼睛像石头一样坚定地盯着师部办公楼的某个窗户。
那是师长的办公室。
昨天师长特别生气,大骂他无组织无纪律,不仅给了他处分,还不肯说阮晴岚的下落,只说:“军事机密,无可奉告!”
虞荆州一整天没吃没喝,罚站一结束,他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回家 —— 那个他和阮晴岚共同的家。院子的地上堆满了玉兰花瓣。
花都谢光了,阮晴岚的东西也都搬走了。
柜子里空荡荡的,她一件衣服都没留下。
虞荆州在空荡荡的衣柜前站了很久,然后像疯了一样到处找阮晴岚留下的痕迹。
直到这时他才惊讶地发现,他和阮晴岚几乎没有合照,只有一张结婚证上的红底照,还被剪开了,只剩下他自己那一半。
虞荆州疯狂地摸着桌子、花瓶、抽屉的每一个角落,因为那些地方都被阮晴岚摸过。
他倒在床上用力闻着被褥和枕头,希望能闻到阮晴岚的味道。
可是没有,什么都没有。
她走的时候悄无声息,连一根头发丝都清理干净了,就好像从来没来过这个家一样。
虞荆州眼神空洞,直直地走出这个家。
邻家的军嫂好心提醒他:“虞营长,你家门没关。”
虞荆州像没听见一样,留下身后敞开的大门,他想,随便吧,就算有劫匪来把这里洗劫一空也无所谓,这个家里已经没有任何他留恋的东西了。
他连夜开车去了阮晴岚的乡下老家。
自从结束知青生活回城后,他就再也没来过这里。
早上 5 点,他的吉普车开过乡间小路,停在鸡鸭成群的阮家土坯房前。
阮晴岚的父母看到他来了,既害怕又紧张,手足无措地说:“那个,姑爷,哦不…… 岚儿跟我们说了,说你们已经离婚了。”
虞荆州明白,阮晴岚已经把他们离婚的事告诉她父母了。
他开门见山地问:“晴岚去哪儿了?”
阮父阮母互相看了一眼,实话实说:“不知道,晴岚这孩子从来不跟我们说她去了哪儿,我们只知道她一直在部队忙着。
她前段时间回来过,给了我们一个存折。”
虞荆州看清存折上的数字后,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他知道,这是阮晴岚当兵五年来所有的积蓄。
除了给星星买东西,阮晴岚平时省吃俭用,把所有钱都存了下来。
以前,虞荆州总笑话她是守财奴,还看不起她存钱是为了补贴家里的弟弟妹妹,觉得她空有牺牲精神,没有独立人格,就像那些为了家庭奉献青春的姐姐们一样,从来不敢为自己争取什么。
可是现在,站在这日升月落、从没变过的农村土地上,他忽然明白了阮晴岚的用心。
这些钱不只是钱,更是她的孝心啊。
自古以来,忠孝就很难两全。
对阮晴岚这种从农村苦日子里出来的孩子来说,他们什么都没有,只有自己,选择了为国家尽忠,就等于把自己的一切都交出去了,只能把孝道放在忠义的后面。
而虞荆州有父母做坚强的后盾,他从来没想过阮晴岚有多孤独,她的奉献有多伟大。
今天,他第一次体会到了。
阮父阮母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前姑爷蹲在地上哭,更惊讶于他说的话。
“爸,妈,对不起,我以前很少照顾你们,以后我会和晴岚一起孝顺你们的。”
虞荆州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阮父阮母。
他一个人回到军区,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状态不对劲,指导员特别痛心。
“你能清醒一点吗?新兵训练马上就要开始了,今年上级任命你做新兵连的营长,你这个样子怎么开展工作?”
虞荆州低着头坐在桌边,黑头发乱糟糟地垂在额前。
指导员苦口婆心地劝了他半天,他只回了一句:“有烟吗?”
指导员叹了口气,亲自给他点了烟。
虞荆州抽了没两口就立刻掐灭了,嘴里念叨着:“我不能抽烟,身上有烟味会熏到星星,阮晴岚跟我说过好多次了。” 他像走神一样走进医院,路上碰到认识的护士,护士笑着跟他开玩笑:“星星妈妈来了,真的特别漂亮啊。”
虞荆州一下子激动起来:“阮晴岚回来了?”
他拔腿就跑到病房门口,结果看到病房里只有星星和林洛雯。
星星正甜甜地喊林洛雯妈妈,玩着林洛雯给她带来的进口芭比娃娃。
林洛雯笑着说:“星星真乖,下次妈妈给你买八音盒子,好不好呀?”
她抬起头,看到病房门口的虞荆州,一下子惊喜极了。
“荆州!” 她姿态优雅地站起来,带着风情走向他:“好久没见到你了,最近很忙吗?”
她纤细的手又要往他胸口拂去,虞荆州后退一步躲开了,眼神里的冰冷是林洛雯从来没见过的。
“谁让你让星星叫你‘妈妈’的?” 他严肃地质问林洛雯。
林洛雯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,她立刻装出温柔可怜的样子。
“星星太可怜了,真不知道阮晴岚怎么能狠心丢下她,她每天都哭着找妈妈,正好我在照顾她,为了不让她伤心,每次她喊妈妈我就答应了……”
林洛雯绝口不提自己是怎么用礼物引诱星星叫她妈妈的。
她本来想着,既然阮晴岚已经和虞荆州离婚了,自己上位是很自然的事。
可等了很久,虞荆州都没什么表示,林洛雯就有点着急了,打算从星星身上下手,让孩子成为他们之间的纽带。
她没想到虞荆州根本不接受这一套,反而严厉地教育星星:“你的妈妈是阮晴岚,你只能叫阮晴岚‘妈妈’,记住了吗?”
星星被吓得哭了起来。
护士听到哭声走进来:“怎么了虞营长,看把我们小姑娘都弄哭了,她可盼着你和林小姐结婚呢,小孩子都希望有个完整的家,你们赶紧结婚,对她成长有好处。”
虞荆州眼睛一瞪:“饭可以乱吃,话可不能乱讲,谁让你随便撮合别人的?我看你是太闲了。”
护士一下子慌了:“啊?对不起对不起,虞营长,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事…… 可是,大家都说你为了林小姐…… 才离婚的。”
虞荆州大怒:“胡说八道,这消息是谁传出来的?”
他这才想起团长也说过 “你去大院打听打听,军嫂都在传你们感情早已不和”。
一瞬间,虞荆州感觉自己像掉进了深渊。
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错了,从很早以前就错了。
他毫无顾忌地和林洛雯见面,聊诗词歌赋、哲学艺术,在他心里,这种交往是纯洁的。
可在别人看来,他们就是在不清不楚地搞暧昧。
虞荆州不敢想,阮晴岚听到那些流言蜚语时心里该有多难受。
一时冲动,他做了以前从来没想过的傻事。
他跑到大院里阿姨姐姐们聚集聊天的地方,用很响亮、很标准的声音宣布:“我和林洛雯只是朋友,以后谁再敢议论我和她,别怪我不客气!”
大家都被他的幼稚和鲁莽惊呆了。
第二天,他被叫到了父母家。
他刚进门,父亲就用洪亮的声音命令他:“跪下!”
虞荆州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他们虞家的家教很开放自由,父母从来没强迫过他做什么事。
但很明显,他父亲已经愤怒到了极点。
“先把你的军装脱了再跪下,虞荆州,你这几天的所作所为,已经不配穿身上的这身军装了!”
虞荆州揉了揉眉头:“别闹了,爸,我这几天很忙。”
虞父脸上带着冷笑,开口问道:“你这是忙着去找你前妻?她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不知道珍惜,她走了之后你又在这里装什么深情?作为一个好男人就该有担当,别做这种没出息的事!” 在父亲的面前,虞荆州依旧是那副傲骨不屈的样子:“这是我自己的事,爸,你管不着。”
他说完就转头走了,根本不管父亲在身后气的拿书砸他。心里还在想,我和她之间的事,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。
虞父的警卫员像棵挺拔的松树似的站在门外。
走过其中一个警卫员身边时,虞荆州的目光被他胸前口袋里插着的钢笔吸引住了。
“注意军容,军装上不能挂这些个人东西。” 大概是骨子里对军规的敏感,虞荆州严肃地把那支钢笔收了过来。
“不行,这是我战友的遗……” 警卫员着急地想辩解,话到嘴边又突然停住了。
虞荆州看清了钢笔笔帽上刻着的 “彦” 字,脑子里一下子就冒出了一个猜想。
“这是陈彦的钢笔?怎么会在你这儿?阮晴岚那儿也有他的东西,他为什么要把东西分给你们?难道他……” 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,心跳都快了几分。
警卫员泛红的眼眶已经说明了一切。
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 虞荆州这时候已经能确定陈彦已经不在了。
随着时间慢慢过去,陈彦的死也渐渐不再是机密,警卫员压低声音说:“一个月前。”
虞荆州赶紧在脑子里算着时间,一下子抓住了关键问题:“他的工作由谁来接手了?”
警卫员却闭着嘴不肯说话。
虞荆州知道阮晴岚以前是陈彦最看好的学生,陈彦经常带着阮晴岚参加各种项目研究和交流活动。
那时候虞荆州心里还挺不舒服的,总觉得陈彦没安什么好心。
现在回想起来,虞荆州觉得阮晴岚很有可能就是陈彦的继任者。
而且虞荆州的驻地在 Y 城,那个讨厌的中校郑朗霆的驻地也在 Y 城。
郑朗霆出院前还给阮晴岚留了纸条,说后会有期。
就像闪电划过一样,虞荆州把这些零碎的线索串到了一起。
他猜到阮晴岚现在在边疆工作,而且很可能正和那个讨厌的郑朗霆一起做事。
想明白这些之后,虞荆州立刻转身,一边脱外套一边大步往父亲的书房走。心里只有一个念头,无论如何都要去 Y 城。
扑通一声,虞荆州跪在了虞父的书桌前。
“爸,军装我脱了,我现在以儿子的身份给你跪下,求你把我调到 Y 城去。”
虞父深深地看着他,眼里有着几十年从军生涯留下的沧桑和坚毅。
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?这是你参军以来,第一次求我。”
虞荆州抬起头看着父亲:“我一直很自豪从没求过你,我现在的位置都是自己拼出来的,军队里没人不服我。但是…… 凡事总会有例外。
爸,求你了,让我去找她。” 他的语气里满是恳求。
半年之后,直升机降落在沙漠里。
旋翼转动产生的强大气流把沙子都扬了起来。
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先从飞机上跳了下来,后面跟着一个身材纤细挺拔的身影。
负责接机的士兵向他们敬礼:“郑队长,阮中尉,欢迎归队。”
风沙慢慢落下来,郑朗霆又露出了平时那种爽朗的笑容,他身后的阮晴岚身姿挺拔,皱着眉好像在想什么事情。
“欢迎个啥,这几天我和阮中尉出任务,你们在队里是不是玩疯了?” 郑朗霆用胳膊勾住士兵们的后颈,亲昵地踢了他们几下:“等我回去,马上给你们‘加餐’。”
特种大队里的 “加餐” 意思就是五十公里野外拉练。
士兵们立刻哀嚎起来,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阮晴岚:“阮中尉,帮我们劝劝队长吧,马上就要过年了,能不能让我们放松一下啊?”
来 Y 城大半年了,阮晴岚顺利接手了陈彦的工作,还升了中尉,已经和大家相处得很融洽了。
研究所和特种队的人都知道阮中尉话不多但很可靠,而且好像还是厉害的郑朗霆的克星。郑朗霆平时爱说爱笑,看起来开朗阳光,但训练特种兵的时候方法特别严厉,让那些百里挑一的兵王都受不了。
阮晴岚来了之后,结合自己项目的研究结果,给了郑朗霆一些训练士兵的建议,希望他们能接受更适合新式武器装备的针对性训练。
郑朗霆还真认真参考了她的建议,把一整年的训练计划都改了,让所有人都很惊讶。
要知道郑朗霆以前向来是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,连上校都管不了他。
因为他能力最强,带出来的兵也最厉害,“强大” 在军营里就是硬道理,谁也没想到看起来柔弱的阮晴岚能改变他。
这时候阮晴岚看着士兵们充满期待的眼神,轻轻笑了笑。
“军人随时都要待命,不管是周一还是周末,不管是不是节假日,都应该保持警惕,所以,我觉得快过年了也不能放松。”
士兵们的哀嚎声更大了,郑朗霆却哈哈大笑起来。
“听到没?居安思危,你们的觉悟真该向阮中尉学学,今晚先不加餐了,每个人写 2000 字的检讨。”
士兵们心里暗自高兴,比起五十里的强行军,他们宁愿写这两千字的检讨,心里又一次觉得阮晴岚真是上天派来的救星。
阮晴岚可不知道他们心里这些想法。
她正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,忙着把和郑朗霆一起出任务时,在实战中得到的宝贵数据拿出来仔细研究。
等工作告一段落的时候,已经快到除夕了。
研究所里大部分人都回家过年了。
阮晴岚犹豫着要不要也回家。
可她已经没有家可以回了。心里一阵失落。
她落寞地拿起桌角的玻璃瓶,里面是她收集的彩色岩石,挺可爱的,她觉得星星应该会喜欢。
她经常想起星星,虽然她知道星星可能不想她。
她猜现在虞荆州应该已经和林洛雯结婚了,星星有了自己最喜欢的妈妈,一定是个很幸福的孩子。
尽管心里这么想很悲观,阮晴岚还是披上围巾,出去散步,顺便再捡些石头。
正沿着防风林往前走,她突然停下了脚步。
因为前面那个穿陆军常服的男人的背影,太像虞荆州了。
宽宽的肩膀,细细的腰,长长的腿,挺拔的肩膀中间有一道深深的脊背凹陷,像山和河一样起伏。
朦胧的月光照着这道身影,让原本优美的线条多了几分肃穆。
像是更成熟,也更让人觉得悲悯的虞荆州。
那背影晃了晃,传来爽朗的笑声:“阮晴岚同志,愣着干嘛呢?第一次看我穿常服啊?”
郑朗霆转过头,坏笑着朝阮晴岚眨了眨眼。
阮晴岚顿时松了口气:“报告首长,我平时只见过您穿作战服。”
“休息时间,不准说‘报告’,另外…… 这个你家小女孩会喜欢吗?”
郑朗霆摊开手掌,里面是一颗被打磨成小星球样子的淡蓝色石头,精致得像个艺术品。
阮晴岚很惊喜:“好漂亮啊,你花了多少时间打磨的?”
“也就两三个月吧。” 郑朗霆得意地把小星球放进阮晴岚的玻璃瓶里:“告诉你家小女孩,这个叫 B612。”
阮晴岚会心一笑,B612 是圣埃克苏佩里写的书里,小王子住的星球。
她笑着笑着,又低下头,情绪有些低落:“我给她读的最后一本故事书就是《小王子》,还没读完,我就走了,估计她早就忘了吧。”
“不会的。” 郑朗霆语气严肃又坚定地说:“就像小王子离开后,小狐狸看到和他头发颜色一样的麦田,总会想起他一样,用心感受过的东西,肯定会在生命里留下痕迹的。”
阮晴岚被他逗笑了:“您现在可真像个哲学家。”
郑朗霆望向远方,声音低沉又轻柔:“如果你走了,我看到沙漠中央那弯月光泉,就会想起你的眼睛。” 阮晴岚心里咯噔一下,也看向远方那弯清澈的泉水。
那是当地人心里的圣水,叫明月,地位特别高。
阮晴岚突然不敢再说话了,怕问出口,会打破这有点暧昧的氛围。
她一心都在工作上,很少有时间考虑个人感情。
但她能感觉到,郑朗霆对她很好,而且这种好很特别。
和他单独在一起的时候,她的心跳总会悄悄快几拍。
散步完到食堂的时候,她的心还沉浸在刚才那种如梦似幻的感觉里。
有个热情的士兵跟她打招呼:“阮中尉还没回家啊?”
阮晴岚淡淡地笑着点了点头。
那个士兵很能说:“队长也没回去,他都三年没回家了,也不知道他老婆会不会生气。”
阮晴岚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,慢慢看向那个士兵:“队长已经结婚了?”
“是啊,他老婆是他中学老师的女儿,以前我不想上军校,他就拿这事儿举例,说读书很幸福,说不定能遇到意想不到的缘分……”
阮晴岚的心像掉进了冰水里,她为自己面对郑朗霆时加快的心跳、那种异样的感觉感到羞耻。
她心想自己真傻,怎么就没想到郑朗霆已经结婚了呢?
这年头,三十岁的优秀男人哪有没结婚的?说不定郑朗霆连孩子都有了。
这时候有人来通知阮晴岚:“郑队长叫您去他办公室一趟。”
阮晴岚还没想好该用什么心情面对郑朗霆,脑子乱糟糟的,马上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写假期去向报告。
“我回家过年了,今晚的火车,赶时间,麻烦您帮我把报告交给郑朗霆。”
阮晴岚像逃跑一样离开了 Y 城。
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旅程特别难熬,而且她还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了一个抱孩子的妇女。
她看着车窗外连绵的农田,慢慢理清思绪,心里打定主意 —— 她来 Y 城是为了投身军工事业,和郑朗霆只有战友关系,以后应该少见面,见面也只谈工作。
抱着这样的想法,阮晴岚下了火车,直接去了乡下的父母家。
她暂时不打算去看星星,因为觉得星星已经有了新家庭,新妈妈,她不想去打扰。
到了阮家门口,她差点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。
因为以前熟悉的土房子现在变成了整齐气派的水泥房,连猪圈鸡窝都用砖瓦重新砌好了。
“晴岚儿!你回来啦!” 阮父阮母高兴坏了,把她拉进家门,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这水泥房是怎么建起来的。
“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住上水泥房,村里人都羡慕呢!多亏了咱姑爷……”
“什么?什么姑爷?” 阮晴岚很惊讶,还以为是上中学的妹妹被逼着结婚了。
“就是郑朗霆啊,你男人!俺们姑爷!” 阮母一脸理所当然地说。
阮晴岚更惊讶了:“我和他已经离婚了!你们怎么能让他帮忙修房子呢?我要把钱还给他。”
阮父抽了口旱烟:“离婚了也能复婚嘛,我看虞家那小子心里还有你,他昨天还来送过节礼了,我这就叫他再过来一趟。”
“不行!绝对不行!我这次回来是保密的,你们不能告诉任何人。” 阮晴岚一想到要见虞荆州就浑身不自在。
他带给她的伤害还在,她一直没忘。
如果可以,她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。
可是阮家人太看重这个姑爷了。
趁阮晴岚不注意,阮父赶紧让小儿子去村头的小卖部给虞荆州打电话。除夕夜,虞家人聚在一起准备迎接新年。
虞母却在偷偷叹气,因为这半年多来,虞父和虞荆州的关系一直很紧张。
“今天过年,别再跟你爸提调到 Y 城的事了,知道吗?” 虞母小声叮嘱虞荆州。
这半年里,虞荆州多次跪下求虞父把他调到 Y 城。
虞父的回答一直都是:“如果你是为了保家卫国去边疆,我很乐意,但如果你是为了儿女情长,我绝对不答应!”
这时候虞荆州脸色沉沉的,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伤痕。
“这半年我拼命证明自己,我带出了团里有史以来最好的新兵营,我还立了一个个人三等功,一个集体二等功,这还不能证明我保家卫国的心意吗?”
虞荆州的脸比半年前刚毅了不少,也沧桑了不少。
虞母看着他,心里特别疼,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吃了多少苦,觉得他太不值了。
“阮晴岚已经跟你离婚了,她的性子我知道,很倔,认死理,你伤害过她,她不可能原谅你的。不如…… 试试接受别人。
洛雯那姑娘就不错,她父母在国外,一个人孤零零的,我叫她来跟我们一起跨年了。”
正说着,林洛雯拿着一枝梅花走了过来,红梅特别鲜艳,她长得也漂亮,花和人相互映衬,特别好看。
“虞荆州,我们去陪小辈玩雪吧?”
她在门外温柔地邀请他,虞母又在后面推着他,虞荆州只能抬脚跟她走。
这时候电话铃响了,虞母赶紧接了起来,一边应付电话那头,一边催虞荆州快走。
虞荆州却注意到虞母眉间那丝不耐烦,突然有种预感:“谁打来的电话?”
虞母慌忙说:“没谁……”
虞荆州已经抢过了话筒:“喂?找谁?”
电话里传来带着乡土音的少年声:“姐夫!是我!我姐回来了,她不让我们告诉你,我偷偷跑到村口小卖部给你打的电话……”
虞荆州扔下电话就往车库冲。
虞母对着他的背影大喊:“今天跨年!吃完年夜饭再去啊!”
虞荆州已经顾不上这些了,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—— 见到阮晴岚,马上见到她。
为了这个,他在雪夜里开快车,差点出车祸,天亮的时候终于赶到了阮家门口,看到了正在院子里包饺子的阮晴岚。
她瘦了,没化妆,还穿着淡青色的军用衬衫,袖子卷着,露出白皙又有力的小臂。
明明是很普通的样子,在虞荆州眼里却美得特别,比十个林洛雯加起来都好看。他自己都没发现,看她的眼神有多专注。
虞荆州盯着她看了很久,却不敢上前,好像怕打碎了这像琉璃一样美好的场景。
“既然来了,就进来吧。” 阮晴岚站起身,擦了擦手上的面粉,拿出存折,双手递给虞荆州。
“虞荆州同志,谢谢您帮我家修房子,这些钱是给您的报酬。”
虞荆州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,他没想到阮晴岚会跟他这么快划清界限,好像他们之间没有过感情,只剩下钱了。
他气得不行,骨子里的骄傲让他不知道该怎么跟阮晴岚相处,一时冲动说出了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话:“这钱不够。”
阮晴岚问:“还差多少呢?”
虞荆州转过头不看她,声音硬邦邦的:“十万。你十年的工资都不够。”
阮晴岚说:“那我可以慢慢还吗?我每个月把工资打给你,我不会赖账的,一定会还。”
虞荆州冷笑一声:“那要还几年?你不知道会通货膨胀、钱越来越不值钱吗?”
话说出口他就想抽自己嘴巴。
他心里明明想的是 “我不在乎钱,我只在乎你,我不要你还钱,我只想跟你复婚”,可说出来的话却这么伤人。
阮晴岚深深叹了口气,心想只能去借钱了。
向谁借呢?第一个出现在阮晴岚脑海里的人,是郑朗霆。但阮晴岚很快就否定了向郑朗霆借钱的想法。
他都有家庭了,阮晴岚心里琢磨着,可不能让他老婆为难。
没办法,只能跟上级借了。
阮晴岚往小卖部走,想拨通军区的电话,虞荆州就一直跟在她身后,寸步不离。
他好几次都想开口说不用还了,可那傲娇的性子让他怎么也说不出口,心里别提多憋屈了。
军区上级接了电话,阮晴岚还没来得及说话,对方就先开口了:“真巧,正找你呢,有紧急任务,郑队联系不上你,刚派人开车去你老家找你……”
很快郑朗霆就抢过了话筒,声音又严肃又清亮:“有突发的高烈度小规模军事行动,阮晴岚,马上从离你最近的机场出发,24 小时内归队。”
阮晴岚下意识就立正应道:“是!”
虞荆州一听她马上就要走,特别惊讶,坚持要开车送她去机场,心里其实是想多跟她待一会儿。
为了赶时间,阮晴岚没拒绝。
路上,虞荆州拐弯抹角地问:“刚才电话里跟你说话的…… 是郑朗霆吧?”
阮晴岚快速看了他一眼,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再明显不过,心里想着他问这么多干嘛。
虞荆州也知道,按军事保密条例,他不该再问了,可心里就是急得像火烧一样,控制不住。
他脑子里一个劲地想,阮晴岚在 Y 城跟郑朗霆天天在一起,他们会不会对视,会不会聊天,会不会一起作战,会不会有说有笑…… 真的会这样吗?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。
虞荆州猛地踩了刹车,转头看向阮晴岚,她那淡红色的嘴唇紧紧抿着,眉毛微微皱着,黑亮的眼睛里带着怒气,好像在问他又要干嘛。
“你…… 对他笑过吗?” 虞荆州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,自己都觉得有点唐突。
“你在说什么呢?” 阮晴岚的神色冷得像冰一样,心里觉得他莫名其妙。
虞荆州神情低落地说:“自从回来后,你就没对我笑过,一次都没有,我…… 我可以不要那钱,只要你对我笑一下就行。”
这已经是他能说出来最软的话了。
阮晴岚觉得他这是在羞辱自己,严肃地说:“欠了钱就得还,你放心,半年内我连本带利还给你。”
虞荆州被她的冷淡刺得心口疼,他看到她的头发有点散,一绺垂到了额前。
他想伸手帮她捋起来,阮晴岚立刻躲开了,她眼里的寒意反而激起了虞荆州的征服欲,他一把掐住她的下巴,逼她看着自己。
阮晴岚反手就掐住他的虎口,虞荆州直接压到她身上,短短几秒内两人过了好几招,虞荆州粗暴地吻了上去,慌乱中还咬破了她的下唇。
阮晴岚狠狠扇了他一耳光,他却尝到了她血的味道,居然觉得是甜的。
他们车后面,车流已经排成长队,大家都烦躁地按喇叭催他们走。
阮晴岚强忍着立刻跳车的冲动,沉声对虞荆州下令:“开车。记住你是个军人,军人要以任务为重。”
虞荆州咽下她的血,感受着她带来的火辣疼痛,还是听话地把她送到了机场。
24 小时后,阮晴岚穿着迷彩作战服,手里提着便携电脑,加入了郑朗霆的队伍。
她努力平复呼吸,让自己沉浸在军队的紧张氛围里。
虞荆州对她做的那些事,她真不愿意去想,一想就觉得恶心。
郑朗霆扫了她全身一眼,什么也没问,冷冷地下令:“出发。”
没人注意到,他的目光在她嘴唇的伤口上停留了片刻,眼神变得又暗又沉。新的一年,新的开始,阮晴岚在异国边境,跟着特种大队执行任务。
她的研究项目和实战关系很大,这就要求她有差不多特种兵的身体素质,至少不能在执行任务时拖后腿,她心里一直记着这点。
实战中,阮晴岚一直紧紧跟在郑朗霆身边。
他们遇到了生死关头的情况,整个队伍里只有郑朗霆体能和脑力都游刃有余,在指挥全队、动手消灭敌人的时候,还能有空照顾阮晴岚。
阮晴岚集中全部注意力,拼命不让自己拖累郑朗霆,心里暗暗较劲。
他们早就配合得很默契了,甚至能互相打配合。
这次任务还是完成得很完美。
但郑朗霆总觉得有点不对劲,凭着他过人的敏感度,他察觉到阮晴岚有心事,而且跟他之间好像有了隔阂,心里挺在意的。
归队后,他第一时间找阮晴岚谈话,可阮晴岚什么都不愿意说。
她想慢慢跟郑朗霆拉开距离,只保持工作上的关系,个人私事不想多说。
欠虞荆州的那十万块,她正在想办法筹,她脸皮薄,目前只跟自己在研究基地的上司开口问过。
没想到第二天,郑朗霆支队的一个士兵给她送来一箱现金。
“阮中尉,您数数,10 万块。”
阮晴岚特别惊讶:“这钱哪儿来的?”
士兵笑着说:“凑的啊,我们支队每个人都预支了这个月的工资。”
阮晴岚坚持不收:“我会再想别的办法,你们的工资我不能借……”
士兵被她逼得没办法,最后说了实话:“其实这是郑队一个人的钱,他让我骗你说是大家凑的。”
阮晴岚急忙说:“那更不行了,郑队的家庭也需要钱啊。”
士兵说:“没事的,郑队跟我说过,他岳父岳母是做生意的,不缺钱,上次我借钱他都没让我还。”
阮晴岚疑惑地问:“啊?郑队的岳父岳母不是老师吗?”
士兵跟她你看我我看你,都愣住了。
他们去问了队里更多人,惊讶地发现,郑朗霆跟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。
他跟 A 说自己妻子是老师的女儿,跟 B 说是生意人的女儿,跟 C 说他只有未婚妻还没结婚,跟 D 说他未婚妻已经去世了……
总之说法太多了,大家根本不确定郑朗霆的婚姻到底是什么情况。
他们都好奇得不行,抓耳挠腮地想知道真相。
但人人都怕郑朗霆,生怕被他罚 “加餐”,最后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阮晴岚。
“阮中尉,只有你去问,队长才不会生气。”
“对啊对啊,正好阮中尉可以当面感谢队长借钱。”
就这样,阮晴岚被推到了郑朗霆的办公室。
郑朗霆正一边看作训资料一边抽烟,见阮晴岚进来,他掐了烟打开了窗户。
阮晴岚特别紧张,不知道该怎么开口。
郑朗霆笑着说:“我早就听到那帮小子的脚步声了,他们现在还在门外偷听呢,说吧,他们让你来问什么。”
阮晴岚吞吞吐吐的,声音小得像蚊子叫:“那个…… 您的妻子,是做什么的?”
郑朗霆大笑起来。
他从柜子最里面拿出自己的户口本,扔给阮晴岚:“自己看。”
阮晴岚看到婚姻状况那栏写着 “未婚” 两个字,心里一下子像亮了起来。
连她自己都不想承认,此刻她真的如释重负,感觉雨过天晴了。
“原来您…… 没结过婚,那您有未婚妻吗?或者…… 正在交往的人?”
郑朗霆饶有兴致地看着她:“这句话是他们让你问的,还是你自己想问的?” 郑朗霆那双黑亮的眼睛定定地望着阮晴岚,带着很强的侵略感。
阮晴岚低下头,赶紧转移话题:“队长,您的钱我不能要,我打算去别的地方借……”
郑朗霆打断她的话:“你不要的话,我就直接拿给虞荆州。”
阮晴岚惊讶地问:“你怎么知道?”
她确定没跟任何人说过债主是虞荆州,就连跟上司借钱的时候也没提。
郑朗霆淡淡地笑着说:“晴岚同志,别怀疑我的洞察力,你知道队里给我起的外号吗?”
阮晴岚知道,他们私底下叫他 “烂人”、“活阎王”、“死妖孽”,还有 “心理大师”。
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好像能看穿人性所有的小心思,轻易就能把对方看透。
阮晴岚有点不好意思地说:“嗯,我确实欠了虞荆州的钱,他没经过我允许,帮我家盖了房子……”
“把钱还清后,你们之间就能彻底了断吗?” 郑朗霆盯着她的眼睛问。
阮晴岚用力点头。
“那他对你的强吻算什么?” 郑朗霆面无表情地问。
阮晴岚顿时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,不敢相信地看着郑朗霆。
郑朗霆语气很冷静,就像在分析案子一样:“你嘴上的痂,脸侧被指印按出的浅淡淤青,都说明当时场面有多激烈,我甚至能想象出他吻你时的姿势。”
阮晴岚直挺挺地坐在他对面,理智告诉她想赶紧离开这里,她觉得这氛围太不对劲了。
郑朗霆换了个姿势,又露出那种很有迷惑性的明朗笑容。
“阮晴岚同志,你知道我们特种兵和其他步兵有什么不同吗?”
阮晴岚没料到他思路跳得这么快,试着回答:“我们更重视单兵素质?还有小团体之间的合作意识?”
郑朗霆认同地点点头:“对,我们行动时通常四人一个小组,有指挥官、火力手、狙击手和技术员。
我们四个人要互相掩护,你觉得如果不深入交流,能建立起把性命交给对方的信任感吗?”
阮晴岚摇摇头,静静地等着他说出这番话的真正目的。
郑朗霆继续说:“所以特种兵队伍的建设中,心理沟通很重要,这就是我编各种婚姻谎言骗他们的原因 —— 我要找到最能让他们信任我的方式,撒点善意的谎。
对你,我不想撒谎,你很聪明,心思又细腻,我骗不了你,我只能敞开心扉、毫无保留,阮晴岚同志,你呢?你愿意给我同等的信任吗?”
阮晴岚又被他带着走了,话都说到这份上了,她只能郑重地点头:“我愿意。”
郑朗霆说:“我没有未婚妻,没有交往的对象,我一心都在工作上,感情生活一片空白,你呢?”
阮晴岚认真地说:“我的感情生活也一片空白,我保证还完钱后,跟虞荆州再没任何关系,从此就像陌生人一样。”
郑朗霆笑了,阮晴岚能看出他这次是真心笑的,眼角眉梢都透着高兴。
“那我就放心了。” 他拿出一份红头文件:“上级调了一批校级干部来我们基地培训,其中有少校虞荆州,为期三个月。
阮晴岚同志,你们恐怕要天天见面了,不过你已经发誓跟他做陌生人,别怕,有我在,我不会让他靠近你一步。”
与此同时,三千里外,虞荆州兴冲冲地收拾行李,还把桌上的书都藏到了床底。
《如何让女人爱上我》《让她心动的 99 件小事》《让前妻主动提复婚》……
这些书,虞荆州从头到尾看了个遍。
他相信自己已经学会了,这次去 Y 城培训三个月,一定能重新赢得阮晴岚的心!虞荆州到达 Y 城那天,郑朗霆开车把阮晴岚送到了隔壁省的军校。
她要在这里做一个月的访学交流,顺便给国防生上课,讲一些不涉密的军工项目。
这个机会是郑朗霆帮她申请的。
“来了就好好教,当个好老师。” 郑朗霆戴着墨镜叼着烟,坐在驾驶座上,仰起头跟车窗外的阮晴岚说。
阮晴岚当然知道,他送自己来,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避开虞荆州。
但她相信,个人原因不会影响郑朗霆的判断,她还是很感激他帮自己争取到这个机会。
“请首长放心,我不会给我们 Y 城军区丢脸的,倒是首长你……” 阮晴岚仔细看了看郑朗霆那像兵痞子一样的造型:“在校园里,少抽点烟吧。”
郑朗霆立刻掐了烟,摘下墨镜,眼神纯良得像个白衣少年。
“明白明白,全听阮老师的话!”
周围路过的人都扭头看过来 —— 看一个中校对中尉这么恭敬。
阮晴岚有点不好意思,清了清嗓子,认真地强调:“真的,抽烟不好,没什么意义。”
郑朗霆的态度比她还认真,直视着她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说:“好,我戒烟。”
全特种大队的人都知道郑朗霆烟瘾很大,还打赌说要是哪天郑朗霆不抽烟了,太阳肯定从西边出来。
阮晴岚打心底里不信一个老烟枪能真的 “戒烟”。
她不知道,郑朗霆回到军区后,把所有烟盒都扔了,就算是在最费脑子、烟瘾最大的时候,也强忍着没抽。
这次校级军官训练让他很头疼,因为大部分军官都不服管。
虞荆州是其中最不听话的。
刚到 Y 城军区,他就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,到处打听阮晴岚在哪里。
别人问起阮晴岚跟他是什么关系,他说阮晴岚是他女儿的妈妈 —— 这跟说阮晴岚是他妻子差不多。
于是队里很快传开了 “阮中尉的丈夫来了” 的谣言。
很快,传谣言的人就倒霉了,经常被郑朗霆叫去 “加餐”。
“腿再蹬快点!平时那么能说,跑起步来怎么就哑巴了?不让你们多跑几步,都对不起你们那张爱说话的嘴。”
郑朗霆在训练场边训斥他们,一边还悠闲地喝着茶。
训练场上负重狂奔的人愤恨地瞪着他,其中瞪得最狠的就是那些校级军官。
“靠,不就是个中校吗?神气什么?”
“他给我们的训练量太大了,就算培养特种兵也没这么狠的!”
校级军官们对郑朗霆恨得不行,在他的魔鬼训练下累得要死。
只有虞荆州一直一声不吭地硬扛着,好像在跟郑朗霆较劲。
他在所有训练项目里都拼到了第一,连郑朗霆都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很强,不仅有指挥官的思维能力,还有过硬的军事素质,以及身先士卒的勇气。
郑朗霆觉得,他们其实本性差不多,说不定能成为好兄弟 —— 如果中间没有阮晴岚的话。
因为阮晴岚,郑朗霆和虞荆州注定不能和平相处,只能是既生瑜何生亮的局面。
所有人都看出来他们不对劲,只要一靠近,周围好像就有看不见的硝烟。
有人问虞荆州为什么这么拼命:“不就是一次培训吗?你怎么搞得跟要上战场杀敌一样?说真的,这么多人里,你最没必要这样…… 你可是将门之后啊。”
虞荆州低头包扎身上的各种小伤口,嘴唇紧紧抿着,雪白的侧脸线条硬得像刀削斧劈一样。
他眼神阴郁地瞥了一眼问话的人:“我告诉你,你能告诉我阮晴岚在哪吗?”
虞荆州这么说其实是想转移话题,懒得搭理那些像跳蚤一样的好奇追问。
没想到这个问话的人给了他个大惊喜:“嘿,老兄你可算问对人了,我中午给特种大队的人递烟,刚打听出来,阮晴岚在隔壁省的军校教书呢。” 大学的阶梯教室里,灯光有点暗。
所有学生都目光专注地望着台上年轻的阮晴岚中尉。
她的声音不慌不忙,姿态大方,用扎实的学识和丰富的作战经验,讲了一堂特别精彩的公开课。
教室后面的大门突然打开,一个白皙俊美的少校走了进来,他直直地望着讲台上的阮晴岚,好像被什么击中了一样,就那么一眼,仿佛过了万年。
阮晴岚一眼就瞅见了他,是虞荆州。
她心里咯噔一下,完全没料到他能这么快找过来,讲课的声音顿了顿,又赶紧接着往下讲,心里却在犯嘀咕,他怎么来了呢。
虞荆州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她,眼神里满是痴迷。在他看来,她这会儿既像盆安安静静待着的文竹,又像把透着寒气的锋利刀子,还像颗光溜溜的圆润珍珠,怎么看都看不够。
这么些日子以来,他对她的感情那叫一个复杂,又乱又汹涌。心里头瞧不起她,可又怕真的失去她,真等失去了,那股子想把她攥在手里的念头就跟炸开了似的……
这一刻,虞荆州算是彻底弄明白了,自己对她那是爱啊,就是他以前最看不上的那种卿卿我我的爱。
公开课一结束,好些学生立马围上来要提问。
阮晴岚耐着性子一个一个解答,等周围没人了,都已经到下午了。
虞荆州就一直端端正正坐在最后一排等着,见她收拾好教具要走,悄没声儿地帮她关了灯、锁了门。
他就跟在她身后慢慢走着,路过图书馆、操场,还有那两旁长满梧桐树的林荫道,树叶绿得发亮。
“别跟着我了,你就没点正经事要做吗?” 阮晴岚终于忍不住跟虞荆州开了口。
他一听,立马笑了:“我这就是在做正经事啊,再没有比这更正经的了,我…… 我在好好追你呢。”
阮晴岚那表情,就跟见了鬼似的,心里直犯怵,他这是抽什么风。
虞荆州自己也愣了一下,挺惊讶的。
他以前多傲气啊,拉不下脸说那些腻歪的话,可今天这话就这么顺顺当当说出来了,还说得挺轻松,一点不费劲。
这头一开,更多肉麻话就跟开了闸的洪水似的往外涌。
“我现在啊,脸都可以不要了,啥话都敢说,就怕说得太晚 —— 其实我老早就喜欢你了,第一次在村里看见你红着脸朝我跑过来,我就觉得,跟你肯定会有段很长、很美的牵扯。”
“我承认我心眼小,总觉得自己比别人强。刚跟你结婚那会儿,我嫌弃你没文化、家里穷、脑子不灵光,现在才明白,我真正恨的是我自己 —— 恨我自己明明看不上你,却又偏偏喜欢你。”
“所以我那时候的样子肯定特可笑,一边瞧不上你,一边又嫉妒那些能跟你走近的男人……”
军校里的人都守着部队的规矩,走路的时候两个人就并排,三个人以上就得排成列。
他们从虞荆州和阮晴岚旁边过,好奇地打量着他俩,等看清两人肩上的军衔,立马敬了个礼。
阮晴岚觉得浑身不自在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,压低声音提醒虞荆州:“别说话了,这儿不是聊天的地方。”
虞荆州赶紧摘下军帽,紧张地攥在手里:“对不起啊,我实在不知道该咋说,其实我都看了好些书了,什么《追女人的 99 招》……
可一见到你,我脑子里就一片空白,啥都记不住了,就想着用真心打动你,把心里的话全说出来,就盼着你别嫌弃。”
阮晴岚惊讶地上下打量着虞荆州。
她没法否认,真诚这东西最能打动人,虞荆州这番话,还真让她心里有点波动。
“我……” 虞荆州情绪一上来,就想伸手碰阮晴岚。
阮晴岚下意识就挡了一下,把虞荆州的胳膊打开了。
虞荆州 “嘶” 了一声,倒吸口凉气,把衬衫袖子往上一扯,露出小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瘀伤和疤痕。
阮晴岚更惊讶了,语气也软了下来:“不好意思,我刚才没控制好力气,你…… 这些都是训练弄的伤?”
虞荆州好像一点儿都不在乎,就盯着阮晴岚的眼睛,想从里面找出哪怕一丝丝心疼。
“你会心疼我不?要是能让你心疼,就算是千刀万剐我都愿意。” 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,在树叶缝漏下来的阳光里,亮得吓人,满是热切。
阮晴岚突然觉得喘不上气,周围明明空荡荡的,也没风,可她就像被关在了一个小角落里,眼前这男人逼着她给个说法。
就在这时,一个清爽的声音插了进来,像是把她周围那层看不见的墙敲碎了。
“阮中尉,过来。” 郑朗霆站在校门口,黑沉沉的眼睛紧紧盯着阮晴岚。阮晴岚赶紧朝着郑朗霆走过去。
“上车。” 郑朗霆冲副驾驶那边抬了抬下巴,话说得简单干脆。
阮晴岚听话地坐了上去,这时候虞荆州追了上来:“现在都周六傍晚了,明天是周末,她该休息了。”
郑朗霆挑了挑眉:“军人哪有周末,虞大公子,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,一有空就跑出来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儿女情长?
提醒你一句,你的假期就一天,12 小时之后,我要在 Y 城军区的训练场上看到你。”
虞荆州这批正在受训的校官,假期少得可怜,今天好不容易统一放一天假,其他人累得都跟死狗似的在床上躺一天。
就虞荆州,马不停蹄地跑到隔壁省去见阮晴岚。
他在郑朗霆面前可不肯输了气势,阴阳怪气地说:“不劳郑队操心,我就算是爬,也会按时爬回去,训练照样拿第一。”
郑朗霆不屑地笑了笑,戴上墨镜,猛踩油门,载着阮晴岚就开走了,车开得飞快。
阮晴岚还在发愣,刚才虞荆州那掏心窝子的话,把她的心搅得七上八下的。
“他跟你表白了?说什么永生永世爱你,为你海枯石烂不变心?” 郑朗霆用开玩笑的语气,带着点轻佻地问。
阮晴岚不喜欢跟人说自己的私事,赶紧转移话题:“我们这是要去执行什么任务啊?”
郑朗霆说:“我最烦那些假大空的口号,到了我们这年纪,早就没什么口号能让我们热血沸腾了,我们只信‘做事’,看人也一样,不听他说啥,就看他做了啥。
另外,今天的任务是购物,这城里有几位老军人,我们买点东西去看看他们。”
阮晴岚跟着郑朗霆进了供销社,里面人真不少,还有小孩跑来跑去,嘻嘻哈哈的。
阮晴岚在边疆待久了,到这种人多的地方就浑身不自在,下意识地迈着整齐的正步。
郑朗霆回头看了看她,眼角眉梢都带着笑:“阮晴岚同志,你怎么跟个刚入伍的新兵蛋子似的?”
阮晴岚更紧张了,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。这时候,一群小孩挤了过来,阮晴岚没防备,一下子往前倒去,瞬间就被郑朗霆扶住了。
她瞪大了眼睛,看见郑朗霆的眼睛里,映出两个慌慌张张的自己。他胸膛热乎乎的,带着股劲儿,烫得她心里怦怦直跳,乱了节奏。
“对不起。” 她挣扎着想要站稳。
可郑朗霆搂着她的后背:“急啥?我身上很臭吗?没烟味了,不信你闻闻。”
他早就把烟戒了,身上就剩洗衣粉那种干净好闻的味道,还有点像草木的清香。
等小孩都跑开了,郑朗霆才松开阮晴岚。
阮晴岚装作没事人似的扭过头,不想让郑朗霆看见她脸上的红晕。
她心里乱得很,到现在,她也说不清自己跟郑朗霆之间,有没有超出战友的感情。
今天撞见虞荆州,心里就更乱了。
没想到虞荆州好像不想放过她,这时候捧着一大束玫瑰花,大步走进了供销社。
看热闹的人都往旁边退,给他让出一条路,就跟摩西分海似的,直通向阮晴岚。
一小时前,虞荆州左思右想,决定按《追女人的 99 招》里说的来,使出杀手锏 —— 使劲买。
“我……” 虞荆州紧张地清了清嗓子:“我把花店里的玫瑰全买下来了,这城太小,没像样的商场,等回去我再给你买钻戒。”
他那架势,就跟要下跪求婚似的,周围的人都跟着笑,还起哄。阮晴岚觉得像面临大敌一样,郑朗霆则气得拳头都攥紧了。
他强压着怒火,似笑非笑地提醒还在发愣的阮晴岚:“你忘了?你还欠你这前夫 10 万块钱呢。”
阮晴岚一下子就清醒了,想起虞荆州当初追着要钱的那副嘴脸。
虞荆州赶紧大喊:“你不欠我的,不用还,那 10 万我压根就没想要……”
郑朗霆厉声说:“说出去的话,就像泼出去的水,收不回。你当时能用这事威胁她,就说明你心里在意钱。以后就算你们和好,吵架的时候,保不齐还会拿这事出来刺她。”
虞荆州气自己又被郑朗霆堵得说不出话,急到极点,大声质问:“是男人就别装,说!你是不是也喜欢晴岚?” 时间一点点过去,慢得就像刀子在割肉。
郑朗霆站在阮晴岚身后,一声不吭,每一秒都像炸弹要爆炸前的倒计时。
阮晴岚知道,不管他答啥,自己估计都受不了。
就在这时,一辆军用吉普 “吱呀” 一声在供销社门口停下,刹车太急,轮胎都快擦出火星了。
“郑队!大队让你立刻归队!”
郑朗霆和阮晴岚对视一眼,知道是有紧急任务了。
他就犹豫了一秒,下令:“阮中尉,跟我一起去。”
虞荆州立刻拦住:“不行,看这架势就是实战,晴岚不能去。”
郑朗霆一把推开他:“你太小看她了。”
阮晴岚表情严肃,看都没看虞荆州一眼,就飞快上了车。
虞荆州不甘心地拽住郑朗霆大喊:“把她平安带回来!听见没?”
郑朗霆在这紧急关头,回头认真地看着他,许下了男人之间最重的承诺:“我会的。”
可这一次,他没做到。
到了 Y 城军区后,阮晴岚为了拿到第一手数据资料,经常跟着郑朗霆的特种兵队伍一起执行任务。
他们配合得一直挺好,上级也挺满意。
现在才明白,之前的 “好” 不过是运气。
真实的世界不会一直眷顾他们,有时候会狠狠给他们一拳。
今天的紧急任务在西南边境。
敌方那些不法分子,又走私又暴动,坏事做绝,人数比情报里写的多了三倍。
第一批到的特种兵人手不够,应付起来特别吃力,伤亡的可能性大大增加。
阮晴岚也拿起了枪,这之前,她只在训练和演习时开过枪。
她从没在真正的实战中杀过人。
所以当她看见歹徒拿起自制的炸药时,手指在扳机上顿住了。
她明明已经瞄准了歹徒,凭她的射击水平,完全能一枪爆头。
可她败给了自己对杀人的恐惧。
就犹豫了这半秒,郑朗霆立刻扑过来掩护,抬手一枪打死了歹徒。
然而歹徒手里的炸药已经扔了出去,炸死了埋伏在阮晴岚前方 11 点方向的战友。
三天后,郑朗霆带着队伍回到 Y 城。
虞荆州早就等在机场了,焦急地盯着从直升机上下来的队员们。
每个人都没精打采的,一句话都不说。
虞荆州心里七上八下的,忍不住问:“阮晴岚呢?阮晴岚在哪儿?”
没人搭理他。
最后从直升机上跳下来的是郑朗霆。
他看着老了不少,像是被什么重得要命的东西压着,连灵魂都快垮了。
虞荆州这辈子从没这么害怕过,他扑过去抓住郑朗霆,几乎是在求他:“阮晴岚在哪儿?”
郑朗霆嘴唇干裂,小声说:“对不起。”
虞荆州脑子里 “嗡” 的一声,一片空白。
他想起在供销社门口,他让郑朗霆把阮晴岚平安带回来,当时郑朗霆答应得好好的。
可现在,郑朗霆这失魂落魄的样子,比死了还难受。
虞荆州挥起拳头,狠狠砸在郑朗霆脸上。
郑朗霆没躲,也没喊疼,就任由他打。
虞荆州拽着他的衣领大吼:“阮晴岚到底在哪儿?!”
郑朗霆伸出手,有气无力地指了指直升机。
虞荆州一愣,赶紧连滚带爬地跑上去。
他看见阮晴岚蜷缩在飞机角落里,双手抱着自己,那姿势就像个无助的小婴儿。
“晴岚?” 虞荆州轻声叫她,一点点、一寸寸地挪动脚步,特别温柔地靠近她。
借着机窗外的光,他看清了她全身,谢天谢地,她身上没伤。
可当看清她的眼睛时,他的心一下子就像被扎穿了。
那是一双灰扑扑的眼睛,一点光亮都没有,没有希望,也没有活下去的念头。
阮晴岚就那么孤零零地抱着自己,嘴里念叨着:“我杀人了。” 死去的战士叫赵青。
才 24 岁,刚订了婚。
他不爱读书,可特种大队要求每个队员都得有足够的知识,所以三年前郑朗霆逼着他去参加函授课程,还编了个自己老婆是老师女儿的瞎话……
赵青还真信了。
他挺好骗的,长得虎头虎脑,性格也活泼,喊 “阮中尉” 的时候,声音特别响亮。
可是,他被歹徒的炸药炸死了。
就差了半秒。
要是阮晴岚当时立刻开枪,或者郑朗霆早半秒过来掩护,炸药就不会扔出去,赵青也不会死。
送他的灵柩进陵园那天,特种大队的人都去了,下着蒙蒙细雨,他们郑重地给他敬了礼。
大校下令离开后,就只有阮晴岚还站在那儿,一动不动,站了好久。
所有人都知道,她心理出了大问题。
她就像中了毒一样,认定是自己杀死了赵青。
她恨自己的懦弱,把自己恨到了骨子里。
心理小组找她谈了好多次,可她油盐不进,就耷拉着一双灰蒙蒙的眼睛,不停地说:“我不配当军人,我害死了他,我杀了他……”
以她现在的心理状态,根本没法再参加特种大队的任何任务,连她的研究也做不下去了。
大家心里都清楚 —— 她成了没用的人。
阮晴岚自己也知道,可她就像掉进了沼泽,眼睁睁看着自己往下陷,却没办法救自己。
她一个人坐在宿舍里,从早上坐到天黑。
傍晚的时候,一股草木的清香飘了进来,郑朗霆静静地站在她身后。
“晴岚,我好像从没跟你说过,我特别怕当指挥官。”
“因为心慈手软就带不好兵。选择让大家活着,还是为了所谓的正义去牺牲,这问题一直都让人头疼。”
“我的兵不是故事里的人,他们都是活生生的,是跟我交心的兄弟。每次我指挥着手下的兵去拼命,我都觉得自己也死了一次。
到现在,我已经死过五十八次了,还是没法跟自己和解,我懂你心里那股罪恶感。
上级想把你送到心理医院,封闭式治疗,可我觉得,比起心理疏导,你更需要看看星星,还有一个长假。”
他语气平平的,压根没提自己为了她,赌上了自己的军事生涯。
一小时前,他刚跟大校、上校、阮晴岚的上级还有心理医生吵过架。
他力排众议,坚持让阮晴岚跟着虞荆州回家,去看看她喜欢的星星,去瞧瞧好久没见的人间烟火。
最看重他的上校语重心长地劝他。
“她现在状态不稳定,随时可能做出过激的事,一旦出了岔子,责任就得算到你头上。朗霆,你现在正在升上校的考察期,一步都不能错啊。”
郑朗霆说:“是我的错,我让她太早面对流血和死亡,才让她心理出了问题,这责任本来就该我担着。”
那晚,他站在窗前,看着虞荆州小心翼翼地护送着阮晴岚,就像呵护稀世珍宝一样,前前后后地伺候着,把她请上自己借来的直升机。
上校走到郑朗霆身后,突然问:“你跟我说实话,你对她是不是有别的心思了?”
郑朗霆点了支烟,一口没抽,就让烟自己烧着,直到烫到了手指。
上校问道:“你让她跟着虞荆州走,这不就是把他们俩往一块凑,让自己离她更远吗?”
郑朗霆慢慢咧开嘴,那笑容比嘴里的烟还要苦。他心里想,只要她能好好的,我这条命算什么。“要是她能好起来,我死了都甘心。” 门外的阮晴岚呆呆地站着,感觉天上的星星像小石子似的朝自己砸过来,她赶紧抱住了自己。
“妈妈!” 星星的声音甜滋滋、软乎乎的,听着就让人心里暖暖的。
小孩子其实都特别敏感。
星星跟林洛雯待久了,慢慢发现她对自己一点都不真心。
只有爸爸在旁边的时候,林洛雯才会亲热地抱着自己,还给买礼物。
爸爸一走开,她就对自己没耐心了,根本不想理自己。
星星越来越想念阮晴岚,觉得只有她才是真心对自己好的妈妈。
“妈妈,我好想你,我真的真的好爱你,妈妈,对不起,我以前对你不好。” 星星说着,眼泪就掉了下来。
阮晴岚也忍不住红了眼眶。
她紧紧抱着星星软软香香的小身子,忍不住大哭起来。心里琢磨着,过去这段时间,自己好像一直活在地狱里,现在抱住星星,才感觉回到了人间。
她拿出那个装满彩色石子的玻璃瓶,星星立刻开心地尖叫起来。
“妈妈,这些石头好漂亮啊,这个最好看!像地球仪!” 星星举起郑朗霆打磨的那个淡蓝色的 B612。
阮晴岚愣了一下,忽然才后知后觉地想到,郑朗霆好像为自己承担了不少事。
他说过心慈手软的人带不了兵,可他自己却害怕带兵。
他外表看着硬朗,心里却很善良,他把所有的士兵都当成自己的兄弟。
每死一个人,他就好像跟着死了一次,他已经 “死” 了五十八次,身上像欠着五十八座坟。
他一直忍着,默默地承担着一切。
而自己心理崩溃,无疑是给他又添了负担。
阮晴岚越想心里越不安,这时候,一束带着露水的紫罗兰伸到了她眼前。
“我刚从花园里摘的,喜欢吗?” 虞荆州笑着,样子清爽又好看,衬衫白得没有一点污渍。
“你怎么没穿军装?” 阮晴岚愣愣地问。
“请假了啊,在家陪你。” 虞荆州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:“我要教星星弹钢琴了,你也来听听吗?”
他弹了一下午肖邦的曲子。
那忧伤的旋律像水一样,慢慢流淌着。
虞荆州不看琴谱,一直盯着阮晴岚的脸,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点情绪变化。
他一门心思照顾她的心情,她却盯着眼前空着的地方,眼神又深又远。
虞荆州隐约猜到她在想谁。
心里嫉妒得要命,却不知道该怎么发泄。
就在这时,林洛雯来了。
她穿得漂亮又不俗气,美得没法形容,像明星出场一样:“一直弹肖邦多让人丧气啊,来点莫扎特活跃下气氛吧?”
她到现在还没放弃追求虞荆州,因为她从来没把阮晴岚放在眼里。
她觉得虞荆州现在对阮晴岚这么上心,不过是因为被这个土气的女人驳了面子,迟早会对她失去兴趣的。
果然,这次虞荆州没拒绝林洛雯。
他特意看了看阮晴岚,大声对林洛雯说:“好啊,我们俩的四指连弹一直都很受好评。”
于是林洛雯大方地坐在虞荆州旁边,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,像琴瑟和鸣一样,弹起了欢快的 A 大调钢琴奏鸣曲。
阮晴岚从沉思中回过神,看向钢琴前的两个人,好像回到了一年前。
那时候就是这样,她经常看到虞荆州和林洛雯郎才女貌、很般配的背影。
那时候她伤心、嫉妒,一个人孤单地走着。
可现在看到他们,她心里竟然没什么感觉,只是有点感慨,他们确实挺配的。
虞荆州心里全是嫉妒,赶紧把曲子弹完,急忙扭头看阮晴岚。
却发现她坐的位置空了,人已经走了。
虞荆州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,好像一脚踩空了似的。
他隐隐觉得,自己又做错了。阮晴岚呆呆地坐在花园里。
林洛雯找了过来,笑着,样子很好看。
“阮晴岚同志会弹什么曲子啊?” 她语气友好地问。
阮晴岚一本正经地回答:“部队里不教钢琴。”
林洛雯 “噗嗤” 一声笑了出来,好像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:“你该不会连五线谱都不认识吧?那虞荆州弹琴给你听,不就是对牛弹琴吗…… 哦抱歉,我说错话了。”
阮晴岚淡淡地瞥了她一眼:“不用掩饰你对我的敌意,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吧。”
星星用裙子兜了好多小花,高高兴兴地跑过来:“妈妈,送给你!”
林洛雯自己接过花,和颜悦色地说:“谢谢宝宝呀,这花好香啊。”
星星愣住了。
林洛雯根本不管星星怎么想,只是把她当成撮合自己和虞荆州的工具。
这时候当着星星的面,林洛雯毫不掩饰对阮晴岚的看不起。
“你肩上扛的是一毛二?不错啊,年纪轻轻,还是个女的,就当上中尉了,不过你的本事也就这样了。
钢琴你会弹吗?艺术品你懂鉴赏吗?文学著作你读过几本?国外你去过吗…… 都不会,都没有,阮晴岚,你就算再奋斗一百年,也改不了你那土气的样子。
我劝你有点自知之明,赶紧离开虞荆州,别幻想他会真的爱你,他的世界你根本就攀不上……”
阮晴岚冷笑一声:“懂点风花雪月的东西,你就这么得意?林洛雯,你以为你能过得这么安稳,是为什么?还不是因为有我们这种人替你承担着重担。”
林洛雯漂亮的脸变得有点难看:“放屁,我用得着靠你?我靠我爸就够了,知道他是谁吗?信不信我让他把你职位撤了……”
星星突然大声喊了声 “爸爸”。
林洛雯立刻换上温柔的表情,笑眯眯地看向虞荆州:“荆州,我正跟阮晴岚聊天呢,好久没见了,挺想她的。”
虞荆州手插在兜里,故意装得深沉地看着远处,心里却在想怎么把林洛雯和星星支开,好跟阮晴岚单独待着。
谁都没料到星星会大声说:“林洛雯是坏女人!我摘给妈妈的花全被她抢走了!她还说妈妈是土包子!”
林洛雯吓了一跳,急忙想去捂星星的嘴。
星星像泥鳅一样滑,躲开了,跳到长椅上大声说:“她还说要让她爸爸欺负我妈妈,把妈妈的工作搞没,让妈妈变成穷光蛋,连买馒头的钱都没有……”
星星这添油加醋的话,让阮晴岚 “噗嗤” 笑了出来,心里又高兴又感动,觉得星星终于长大了,学会坚定地维护爱自己的人了。
林洛雯慌忙解释:“小孩子瞎说的,别当真……”
星星指着她的鼻子说:“坏女人!你给我买玩具,逼我喊你‘妈妈’,你就是想当我爸爸的老婆,你对我妈妈很坏,假装对我好,大家都知道!”
虞荆州的脸色越来越黑。
他忽然意识到,小孩子都明白的事,自己一直都忽略了。
今天星星大声说了出来,以前星星没说的时候,阮晴岚肯定明里暗里受了林洛雯不少气。
林洛雯这时候装得眼泪汪汪的,向虞荆州求助:“荆州,星星好像误会我了。”
虞荆州指着大门,只说了一个字:“滚。”
林洛雯惊呆了,她样子更可怜了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:“半小时前我们还一起弹琴呢,你怎么突然……”
“半小时前我是傻子,现在我清醒了。” 虞荆州拽着林洛雯的胳膊,强行把她拉到门外。
林洛雯看到虞荆州眼里的坚决,急得不行,眼泪把她漂亮的脸都糊花了,看着有点吓人。
她从来没这么狼狈过,几乎想跪下求虞荆州回心转意。
“你忘了我们在你书房多开心吗?我们一起弹琴,一起聊天,你说我是你的灵魂伴侣,阮晴岚能给你这种感觉吗……”
虞荆州慌忙看了一眼阮晴岚,怕她听见,然后转头恶狠狠地威胁林洛雯。
“别说了,你不知道你父亲正在被纪委调查吗?我刚好有几份证据可以交上去……”
林洛雯吓得像见了鬼一样,漂亮的样子全没了,只剩下害怕和迷茫。
很快她就像疯了一样抱着头大叫:“不对!不可能!我爸爸不能出事!”
虞荆州关上大门,直接朝阮晴岚走去。
他心里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挽回她。阮晴岚正抱着星星,她脸上的难过样子,几乎让虞荆州心碎。
他小心翼翼地在她面前蹲下,像朝圣一样抬头看着她:“对不起,我刚才不该跟林洛雯一起弹琴。”
阮晴岚奇怪地看了看他:“没关系啊,不用跟我道歉。”
虞荆州急忙说:“不,我真的错了,我当时故意想跟她表现得亲近…… 想让你嫉妒。”
阮晴岚同情地低头看着他,忽然明白了郑朗霆说过的话:“你提到钱,说明你心里很在乎,谁知道以后你跟她吵架时,会不会用这件事戳她的痛处。”
郑朗霆见的人多,那时候就看出虞荆州本性难改。
他太骄傲,锋芒毕露,伤害人的时候,总是往人最痛的地方戳。
一年前他知道阮晴岚害怕看到他和林洛雯在一起,结果一年后的今天,他还是习惯性地伤害她。
事后虞荆州又后悔了,不惜一切代价求她原谅。
可是伤害已经造成了。
阮晴岚是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,受不了他这样一会儿好一会儿坏。
“虞荆州,你挺好的,我不怀疑你会是个好爸爸。” 阮晴岚温柔地说:“只是我们的关系,也就这样了,现在,我想回去了。”
虞荆州差点跳起来:“回去?回哪里去?”
阮晴岚眼神坚定:“我要回 Y 城,继续做我的项目,那里才是我该待的地方。”
她被责任驱使着,也被思念折磨着。
她很确定,自己现在心里最想见到的人,是那个像山一样高大,像海一样包容的人。
她特别希望被他那深沉又善良的目光看着,特别想看到他明朗又带点狡黠的笑容。
虞荆州急得不行:“你的心理问题……”
“会好的。” 阮晴岚满眼真诚:“我感受过星星给我的爱,像早上的露水一样清新,可就算在那样美好的时候,我还是会想起赵青。
只是我不再害怕了,我感觉心里很平静,已经能带着愧疚好好生活了。
你也知道,真正勇敢的人,是看清现实后还能热爱生活的人,从现在起,我会更认真地生活,把赵青那份也一起活出来。”
认真地生活,就是放下犹豫,坚定地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走。
阮晴岚跟星星告别后,大步走出了虞家大门。
天气晴朗,一切都让人觉得可爱,街角停着一辆吉普车,一个英俊的男人在车旁来回走着,好像在犹豫要不要去找心上人。
“郑朗霆!” 阮晴岚大声喊出了他的名字。
郑朗霆惊喜地抬起头,脸上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:“我…… 我刚到,正好休假,想来看看,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。”
他没说,自从他走后,自己整夜睡不着,白天还得装作没事人一样忙着。
可大队长看出来他快撑不住了,大吼着说再这样下去,他会毁了自己,也会毁了手下的兵,勒令他把攒了好久的假期用掉,来看阮晴岚。
“会不会打扰你?我…… 我就看一眼就走。” 郑朗霆心里发虚,不敢看她,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。
他害怕打扰她和女儿团聚,还有,害怕打扰她和虞荆州再续前缘。
“不会,见到你之前,我还在想 —— 要是能马上见到你,该多好。” 阮晴岚勇敢地说出了心里的想法,朝他走过去。
就像梦里想过无数次的那样,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。
“和平年代,我们还在练兵备战,随时准备着,愿意为了信仰奋不顾身,可是除了这些重大的使命,我能不能…… 也拥有一点温柔和幸福?
能让我感受到温柔和幸福的人,能不能是你?”
她主动表白,让郑朗霆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。
她看到他眼里闪着泪光,嘴唇微微发抖。
“我…… 我只有一个要求。” 平时挺从容的他,这时候说话都结巴了:“以后求婚的时候,能不能让我先说?”
他们相视而笑,整个严肃的军属大院,因为他们的笑声变得甜蜜又温馨,就像他们未来的日子一样。
- 全文完 -
